Wednesday, February 24, 2010

On Rirkrit

(published by art-ba-ba.com)



Rirkrit Tiravanija 的首個中國展覽“別干了”在唐人畫廊舉行。主要作品“无题2010(14086)”: 一個迷你磚窯,工人在微溼的磚胎上印上“別干了”和編號,燒製的14086塊磚以单价三十元人民幣供觀眾認購。新聞稿說14086等同築造一所簡易房子的磚塊數量。“无题2010(北京市朝阳区建国门外大街一号,上海市普陀区中山北路二十五号)”展示扎作成中國地標大樓形状的鸟笼,裏面进驻小鹦鹉等鸟类。藝術家参照画廊老板座驾制作的实物大石膏雕塑“无题2010(奶粉奔驰)”,上面铺了一层奶粉。“无题2010 (豆腐脑)”的豆腐腦攤及时消解北京冬天干硬的寒冷,工人忙着盛豆腐脑炸油条,虽然没有Rirkrit亲自下厨的泰式青咖哩和炒河粉,观/嚐者還是非常关照这“小吃摊”。


Rirkrit Tiravanija,泰國人生于布尔诺思艾利斯,居于纽约,柏林,曼谷,在不同国家举办展覽,在各地藝術節獲奬。這樣的藝術家不需要刻意经營,就已经够“国际”(他的 passport作品很好的体现了这一点)。除了少數家乡美食,Rirkrit鲜有宣传其家鄉文化符号。所以這次展覽符号之充溢叫人驚訝。這些符號並非產自泰国,而是现代中国:奔驰,奶粉,中国地标建筑,豆腐脑等,都是談論(尤其在討論發展的代價時)中國飛速發展經濟時避免不了的能指。Rirkrit在座谈会,新闻稿和杂志访谈中,早已表示展覽是对中国國家發展的回应。展覽把中国符号反饋中国,例如以奶粉把中國食品業醜聞和作為金錢象徵的奔馳融合在作品裡。或者邀請在中國一直作為底層人(subaltern)的磚窯工人參與藝術生產。這種反饋仿佛藝術家2008年作品 “无题2008:鉻就是未来” - 一張镜面乒乓球桌。

在Art Info 的访问里,Rirkrit好几次提到“超生产”(hyper production),这个辭彙暗示了速度和超越。人類的歷史就是速度的歷史,不管是資訊,武器,醫藥,商品,当掌握了速度,基本上就抓住世界,不妨在此引用Virilio 的一句名言,“光速不单改變世界,它變成了世界”。艺术家面对高速生产的中國社会,使用了反面的敘事-减速甚至靜止-娓娓道來无止境增长的资本:口号式的“不干了”,工人以竹篾慢慢扎作的高大鸟笼,代表富裕和速度的奔驰轿车-文化意蕴被抽出,功能性被剥夺,在展厅里拖着自己沉重的肉身,跟以艺术家对自己砖头作品的解说“把概念视觉化”互相观照。

评论Rirkrit的看客不少着眼于其跟食物有关的作品,例如著名的“无题 1992 (免费)”(1992) 和“社会布丁角” (2004),老實說公眾的参与和作為事件的作品本身,才是這些“藝術盛宴”的精要。Bourriaud 早在展覽Traffic(1996)的畫冊首次提到关系美學,闡述一種以社會語境的人際關係為出發點的新藝術。作為Traffic的参展艺术家藝術家之一,Rirkrit 的即場生產-消耗-再生產的藝術生产模式,为关系美學提供一個重要案例。關係美學概念的产生和当时互联网的兴起有关,新的溝通和建立社會關係的方式,促使人们重新梳理社会关系的可能性。关系藝術後來發展成涉及公眾參與的藝術的代名詞,不少人依照这个思路草草概括有关作品。十多年後的今天,當Apple IIc已經演變成iPhone和Macbook Pro,當你已經可以在家裡對著电脑购物,建立人際網絡的重大轉變,使我們需要重新审视关系藝術的概念。我認為Rirkrit的豆腐腦攤依然屬於關係美學的範疇,但這種想法沒有給我答案,反而給出更多問題:關係美學的關係是甚麼与什么的關係?是怎樣產生的關係?是為了誰產生的關係?藝術家是不是一句 “”社會責任”就可以和公眾接軌?到底誰是公眾?以hyperlink放射形式攝受資訊的人們,如何看待自己在這個公共活動的位置?關係美學能否向公眾示範更好的社會協作方式?現今觀眾對公眾參與的藝術作品駕輕就熟,藝術展覽的強勢的語境令關係美學有機會墮進“畫廊派對”的危險,我們怎樣重新在這樣的語境中重新成為公眾?Rirkrit的這個展覽不能回答以上問題,唯有希望藝術家和公眾的關係,不會像這次鳥籠作品的婉轉的鳥音那樣,只在畫廊裡生效。

说到吃这个題目,讓人想起Rirkrit的另外一件作品“Fear eats the soul”(“恐惧吞噬灵魂”),作品名稱來自德國導演法斯賓德 (Rainer Werner Fassbinder)1974年执导作品,該電影内容围绕一对忘年恋男女的爱情。電影說甚麼其實不重要,但是Rirkrit這個作品標題的eat-這個簡單辭彙無比赤裸,發音時的咬牙切齒,提醒人們遠古人類社會關係的起源其實為了填飽肚子。此論調和已經發展為文化學科的飲食,還有Rirkrit這種通過食物來進行社交的儀式性质,誠然相映成趣。

畫廊展廳與豆腐腦攤的陌生組合帶來的錯置感,加上展覽名稱的點題,不難使觀者把這次展覽與Guy Debord的奇觀社會(The Society of the Spectacle)聯繫起來。Debord的奇观理論是評論資本主義時被頻繁引用的思想,說明集中和彌散兩種奇觀(這次展覽是兩者的混合)。奇觀以林林總總的形態出現,不同的奇觀,不管背後運作的是甚麼(政治,文化,商業。。。)架構,都有一個共同點,需要注視。奇觀對注視的渴求,使其喜新厭舊,不斷被自己新的面目取代。展場裡繃蹦跳的小鳥和參與豆腐腦攤,拉長了觀眾注視的時間,在觀眾的心理地理上落了戶,帶來的是分神和反記憶。

Rirkrit以往作品大部份命名為“無題”(Untitled),後面往往附上一個副標題,以括號圈住。此舉貌似以通過放棄命名,暗示藝術家要退下造物主的位置,另一方面卻又有點像香港人說的“唔(注:廣東話,“不”的意思)嫁又嫁” 。這樣的括號是迴避的姿勢 (但是迴避並不是否定),比如說1999年的作品“無題(明天閉嘴滾開)”。Rirkrit命名的迂迴猶如德里達談到的避免(Vermeiden),也像在"On Spirit"(“論靈魂”) 開首的“I shall speak of ghost, of flame, and of ashes" 一樣,在有限的音素裡,除了火和灰,燃燒的背後,煙霧蜿蜒。迴避,其實就是不可迴避本身。奇怪的是,此次中國展覽的題雖然還是沿用無題加括號的標題格式,副標題的內容卻清楚明了,“豆腐腦”,“奶粉奔馳”等跟作品的聯繫非常直白,這種處理,使這次展出的作品與以往相比,少了一些睿智。

本来可以用更多的理论来切割出这次展覽的各個稜面,可惜展覽裡某些露白的“中国印象”,使作品的闡釋可能性在在剥削-资本主义-过度生产-过度消费这样的圈子里打转。不要誤會,我没有要求Rirkrit说一口京片子喝豆汁,也没有想过什么“展示真实的中国”之類的幻覺,如果這是 Rirkrit要說的中國,我尊重他的看法。中國一如其他能指,對應不同人心裡的概念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中國,正如我的紅跟你的紅不一樣。縱使Rirkrit這次展覽像本Lonely Planet導遊書,卻正正揭示了我們都是活在自己的寂寞星球,Negri式帝國時代的國家-撫摸著自己的模糊的地理邊界-只是全球化經濟下的又一件產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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